曲阳石雕久负盛名，两千余年长盛不衰。7月24日，国家博物馆与河北省文化和旅游厅、河北省文物局、保定市人民政府、河北博物院、曲阳县人民政府联合举办的“惠世天工——河北曲阳石雕艺术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行，48件（套）古代石雕和91件当代大师杰作参展，全面展示了曲阳石雕不同历史阶段的艺术风貌及古今传承和技艺创新的赓续律动，展现了曲阳雕刻艺术的昨天、今天和未来的宏伟画卷。

沉寂了千年的轰动 修德寺塔下的大发现

1953年10月，河北曲阳唐姓农民在县城外西南角修德寺塔后挖山药窖，在距地表1.8米时，铁锹好像碰到石头类的硬物，他蹲下身子想用手移开，竟看到一块不大的白石头。对于土生土长的曲阳人，这样的石头并不陌生，县城南面的黄山盛产白石，然而这块石头好像有点不一样，泥土之下显现出人像模样，他试着擦去泥土，一个残缺的佛像模样的石雕呈现在眼前，惊诧之余他向地下看了看，又是一件……修德寺塔下面发现大量石刻造像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县。

曲阳县文教科获悉情况后马上制止了挖掘，并从农民手中收回30余件石像。同时将曲阳发现造像的情况报告给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社会文化管理局。文化部责成河北省文化局速派人前往动员群众，交出流散的造像并将出土造像运回省里保存。

1953年11月，文化部委派专家到曲阳进行试掘，得到一排造像。次年3月，他们再次来到曲阳，前后两次在两个埋藏坑内发掘造像2200余件。其中刻年款的有247件，时间从北魏神龟三年（520）到唐天宝九年（750）。

在中国历史上，曾发生过“三武一宗”四次灭佛事件。根据出土造像分析，曲阳埋藏的造像应该和唐代的会昌法难有关。唐武宗崇信道教，于会昌二年开始毁佛。会昌法难开始后，包括修德寺在内周围寺院的造像被集中销毁掩埋。

曲阳大规模纪年造像出土，为中国首次。出土造像具有重要的历史和艺术价值，在中国考古学界、雕塑史、佛教艺术研究等领域引起巨大轰动。人们看到了北魏至隋唐佛教造像的过渡样貌，找到了北魏秀骨清像造型到唐代丰腴优美造像的演变过程，中国古代佛教造像艺术巅峰时候的民间作品呈现在世人面前，成为学者们研究中国雕塑、佛教艺术史绕不开的一个话题，以至于70年来，研究这批造像的论文和专著数不胜数。同时它也成为当代曲阳的匠师们创作创新的历史源泉。曲阳石雕进入了中国和世界的视野。

追索即将拍卖的浮雕

2000年2月，河北省文物局得到消息：在纽约的佳士得拍卖行将拍卖与河北曲阳被盗的王处直墓有关的一件汉白玉武士浮雕像。拍方介绍该浮雕为十世纪罕见彩绘汉白玉武士，立高44.5英寸（113厘米）。此浮雕风格姿态似与1995年曲阳西燕川五代王处直墓出土浮雕有关。

河北曲阳的浮雕怎么出现在纽约，王处直是谁，曲阳西燕川五代王处直墓浮雕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处直是唐末、五代后梁时期人。唐“安史之乱”后，河北藩镇割据。为削弱成德节度使（治所在正定）势力，唐中央在成德、卢龙（治所在北京）节度使中间划出易、定、沧三州，置义武军（治所在定州）。唐末和后梁时王处直曾任职义武军节度使，公元921年其养子夺取权职，致其忧愤而亡，公元924年葬于曲阳县灵山西燕川村西的坟山。墓中用18块汉白玉，浮雕门神、生肖、散乐、奉侍装饰在甬道、前室和后室。

1994年春天，王处直墓被盗。次年，河北省文物部门对墓葬进行发掘，清理出4块生肖和2块奉侍、散乐浮雕，加上县文物部门一年前于盗掘现场得到的2块生肖浮雕，河北文物部门共得到浮雕8块，而原来镶嵌在甬道和前室四壁的10块浮雕不知所踪。

纽约出现的浮雕是否为10块浮雕中的一件？河北省文物局立即进行研究并得出结论：拍品所用石料为曲阳汉白玉，与墓内其他浮雕用料相同；其尺寸与被盗后遗留痕迹吻合；浮雕雕刻手法与墓内所剩浮雕一致；所用颜料与整个墓葬其他浮雕的风格无异。浮雕形象为唐太宗时期大将秦叔宝，拍品为王处直墓被盗文物无疑。

这件浮雕关乎国家尊严和文化遗产安全，必须依法追索，完璧归赵。

河北省文物局将情况通报省公安厅并报告国家文物局。随后一场由河北省文物局、省公安厅发起，曲阳县公安和文物部门配合，国家文物局、公安部、外交部依据国际法等法律法规共同办理的国家追索被盗文物的战役打响。

中国政府追索曲阳被盗文物迅速成了世界性新闻。美、英、新加坡等各大媒体进行了广泛报道。

此时，长期与中方保持良好关系的美国纽约著名收藏家安思远先生看到新闻后，即刻联系中方，称20世纪90年代末曾在中国香港购得一块武士浮雕，尺寸与纽约拟拍武士像一致，应是一对浮雕的另一块，形象为唐太宗时期大将尉迟恭，表示乐意将该文物无偿捐献中国。当年6月，安先生捐献的尉迟恭浮雕像运抵北京。

同时，国家文物局组成律师团，与拍品持有人展开针锋相对斗争。最终，经中美政府、司法部门通力合作，在中方强有力的证据面前，香港地区拍品持有人败下阵来，同意庭外和解，将武士浮雕交还中国。

这件千年前的鬼斧之作，历经十个世纪的泥土瘗埋，惨遭挖掘盗卖，漂洋过海流落他国，在即将任人出价竞买的关头，被中美两国政府紧急叫停，最终在2001年6月返还中国，连同安思远先生捐赠的另一块浮雕陈列在国家博物馆的展厅里。

曲阳石刻两千年

曲阳县位于华北大平原西侧，太行山东麓，因地处古北岳恒山弯曲阳面得名，这里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以储藏丰富的大理石矿而闻名，其中县城南部黄山一带的大理石矿中的“汉白玉”（白石）石料洁白晶莹，坚韧细腻，经久耐磨，不易风化，成为雕刻艺术的最佳材料。

至少从汉代开始，勤劳智慧的曲阳人民便掌握了黄山白石特性并应用于营构陵墓、雕刻俑像，从此，曲阳白石进入中华雕刻艺术的谱系，一路走过了两千多年。1968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保定满城陵山国防施工中的一声炮响，揭开了汉中山靖王刘胜墓神秘的面纱。在琳琅满目的随葬品中，5件汉白玉石俑横空出世，他们双手下垂拢于腹前，呈跪坐状，五官、衣纹和身体轮廓雕刻得洗练质朴，曲阳匠人最早的石雕作品呈现在世人面前。

到了北魏初年，道武帝于天兴元年（398）迁徙包括曲阳石雕工匠在内的山东（太行山以东）六州民吏36万人到平成建设首都，修宫室、建宗庙、置社稷，曲阳工匠大显身手。

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人民水深火热，悲观厌世，为祈祷今生与来世幸福，希冀佛祖庇佑，于是大兴迎请佛像，供奉膜拜之风。从北魏后期到北齐，曲阳黄山一带的石雕作坊热火朝天，成了为数不多的石雕造像中心，一件件法相庄严、精美绝伦的释迦牟尼、观音、思维、弥勒外，阿弥陀佛、无量寿佛、双释迦、双思维、双观音、双菩萨等造像雕凿而出并被请进各个寺院走进佛堂。至今，曲阳及河北和周围省份依然保留有大量的北朝时期的曲阳造像作品。如果人们来到曲阳北岳庙，一定会被庙内西北侧一尊体量巨大、形神兼备的释迦牟尼立像的艺术价值所折服，到了羊平镇西郭村清化寺遗址，看到7米高的佛祖释迦牟尼佛立像那精绝的艺术造型和流畅的雕凿技艺及古代匠人对造像语言的精准把握，会为它而倾倒，惊叹作品的巧夺天工，尽管有些已经残缺，但它表现出的历史美和技艺美让人们咋舌之外还充满了对那段遥远历史的无限遐想。包括曲阳雕刻工匠在内的北朝艺术家们用心灵雕琢的造像艺术成为中国造像雕刻艺术的巅峰，至今都难以企及。

隋唐是中国雕塑艺术的另一鼎盛时期，尤其是唐代。曲阳造像艺术开始向世俗化转化，并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丰满端庄的人物造型加上娴熟的雕凿技巧形成唐代特点。此时的建筑雕刻中，曲阳工匠杰作频出，至今保存在曲阳北岳庙内的白石蟠龙石灯自下而上由基座、盘龙柱、托盘、灯室及屋顶构成，基座上雕饰盘龙，造型刚劲生动，四角攒尖顶灯室，门窗边框部分刻出仿木线脚，檐椽及飞椽雕刻十分精致。这件武则天延载元年（694）的石灯曾作为寺院供具之一，竟也制作得栩栩如生，属于难得的石刻珍品。

五代时期的曲阳雕刻继承唐代遗风。王处直墓的浮雕作品再现了人们的精神世界和对现实生活的理解与认知，石雕艺术成为现实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宋代的曲阳石雕更富人间情趣，造像完全世俗化，大量石经幢和官员像出现，罗汉题材骤增，现实修行僧侣形象被刻画成不朽的雕像。河北博物院的降龙罗汉像方面大耳，身前浮雕一龙，将佛陀得法弟子形象表现得惟妙惟肖。

元明清时期，地处京畿的曲阳石雕占得先机。创作重心转向建筑装饰业，宫廷、皇家园林及环境雕塑成为主流。从此之后，各种石碑、石牌坊、栏杆、石螭首、石桥、华表无不留下曲阳工匠的遗迹。曲阳匠人杨琼曾雕一狮一鼎被元世祖忽必烈称赞为绝艺，封其为石局总管，并参与营建元大都。明代帝王和黎民百姓对威武雄壮、霸气凛然的狮子形象喜爱备至，于是工艺性特点浓郁的曲阳雕狮风靡京畿。到了清代，紫禁城、颐和园、承德避暑山庄和外八庙以及东陵西陵更是留下了曲阳雕刻工匠的不朽遗珍。

近现代以来，曲阳传统雕塑艺术借鉴西方艺术，风格中西合璧。1915年，曲阳刘普治的“仙鹤”“干枝梅”石雕作品在巴拿马国际艺术博览会上荣获银奖。新中国成立后，曲阳雕刻艺术迎来新生，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浮雕和人民大会堂、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毛主席纪念堂建设的重大工程中，尽显曲阳石雕绝技，广州五羊城雕则更是留下了曲阳工匠吹影镂尘、余音沉远的传世佳作。

传统雕刻艺术的新生

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曲阳石雕古为今用，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适应市场经济，把这门艺术推向全国、走向世界，曲阳石雕已成为中国艺术的骄傲。

目前，曲阳石雕已形成文创产业，成为全县第一富民产业，共有各类生产加工销售服务企业2300余家，从业人员达10万余人，产值突破百亿元大关，成为中国北方最大的特色文化产业集群。同时，这里的雕刻技术力量雄厚，是全国雕塑界大师最多、最集中的县。

为发挥传统雕刻业优势，有关部门正在统筹规划，成立中国曲阳雕塑文化产业园管理委员会，创建国家级文化产业示范园区，促进产业集群高效发展。投资建设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中心、雕塑艺术品加工示范园、艺术创作中心等工程项目，打造艺术馆群、艺术家工作室、艺术品展示销售区、雕塑培训中心等。建设石雕生产区、艺术品展销区，吸纳120余家雕塑企业和艺术品经销商入驻。携手中央美术学院等国内8大美院成立了雕塑产业创新联盟。

面对未来，曲阳雕刻产业进一步发展优势，攻坚创新，将数字经济与雕塑产业结合，开拓国内国际市场，将现代曲阳石雕艺术推向全国，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远播世界，唱响一曲中华优秀传统奋进的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