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物的线描图精美绝伦。其线条匀细圆转,遒劲有力,仿佛带着一股古老的力量,在诉说着那段被尘封的历史。从这些线条中,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前辈们的智慧与才华,更能领略到老馆长那令人钦佩的专业水平和敬业精神。当下的我们,正是要传承这样的学术精神啊!”河南博物院院长马萧林,轻轻摩挲着硫酸纸上那栩栩如生的莲鹤方壶,不禁感慨万千。此时,钟表已悄然指向了2025年1月3日的刻度。
马萧林手中的书稿,正是那本历经近一个世纪风霜的《郑冢古器图考》。这是一部凝聚了无数智慧与汗水的学术巨著,是20世纪前期著名学者关百益先生(1882—1956)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故事还得从1925年说起。
1925年(乙丑)闰4月,为母守孝(丁忧)的关百益先生,谢绝了外界的纷扰,在自己的书斋“梦周山房”中捧卷读“礼”。他将《周礼》《仪礼》和《礼记》中关于名物制度的记载与1923年郑公大墓出土的古器形制相印证,对先世大儒的学说进行琢磨校订。在此基础上,他编撰了《郑冢古器图考》十二卷。同仁们纷纷催促他印刷出版,以先睹为快,分享业界。但关先生坚持认为,考订古器物应文字与图像并重,方能使读者真正得其要领。于是,他每日往返于开封文庙的古物保存所,观察琢磨保存于此的郑公大墓出土文物。他仿照宋代人绘制博古图的方法,精选60余件精品,用中国画铁线描法精心绘制了线描图。历时半年有余,于1925年9月完成了书稿,了却了一桩心愿。
说起此事,要追溯到1923年(癸亥)8月,河南新郑李家楼大墓出土了一大批精美的青铜器和其他文物,这批文物的出土引起了学术界的沸腾。面对这一重大发现,时任河南通志局金石志纂修的关百益迅速投身到研究工作中去。在近百件春秋时期的青铜器中,他首先对唯一一件有铭文的“王子婴次炉”进行了深入研究,并据此成书《周王子颓器识考》。该书于同年10月由河南金石编纂处印刷出版。然而,关百益先生对其他古物的形制功用未能一一考证辑为专书,心中始终留有遗憾。
《郑冢古器图考》是对新郑出土古器的一次初步整理和研究。书中收录的青铜器造型精美、纹饰繁复,宛如一件件艺术品,令人叹为观止。这些器物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者,更是艺术的瑰宝。全书将出土古器分类编排,详细描述和考订了每件文物的尺寸、重量、造型、纹饰、用途等信息。凡相同之器,皆摹描一图,共录入器物127件(其中铜器113件)。除了对文物进行分件考释,关百益还记录了许多郑公大墓发掘实况,如在墓中发现一“人下颌骨”,“骨面满敷辰砂”,十分特别;又如在墓中“重器以百余计,而古玉如是寥寥”,仅存玉片等件,复言“传闻当启墓时,得玉盈匣,后不知归于何有”,话语寥寥,但乱世宝器难存之状,已现于纸上。
他还将考古发掘与现代科学互参,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见解。如他通过研究墓中人下颌骨上已生智齿,而牙上珐琅质未曾损坏,推测墓主年逾三十而未及衰耄;又结合在《周王子颓器识考》中所言,推测墓主为郑厉公。书中结论不一定准确,但其所运用的研究方法与研究思路,为后来的考古学研究提供了重要参考。该书在当时对考古学、历史学等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推动了相关学科发展。
1930年2月,中华书局将《郑冢古器图考》一书印刷发行,这不仅推动了当时考古学、历史学的发展,也极大地提升了河南博物馆(河南博物院前身)在学术界的影响力。然而,由于时间久远,存量极少,这部著作的庐山真面目始终难以展现在世人面前。
关百益先生,是一位在史学、金石学、考古学、甲骨学、方志学及书画等多个领域都拥有深厚造诣的杰出学者专家。1930年12月至1935年10月,他担任河南博物馆馆长一职,在考古发掘、学术研究、陈列展览、宣传教育等方面取得了卓越成就,极大地推动了河南博物馆的发展。当时的报刊曾赞誉道:“豫省为历代都会所在地,时常发现古物,故除故宫博物院外,收藏之丰在国内首屈一指者为河南博物馆。”
星移斗转,时光来到百年之后。
2027年,是河南博物院建院100周年的大喜之年。为做好百年庆典的筹备工作,寻找历史文献和资料被提上了工作日程。
2024年9月,河南博物院的工作人员在西安工业大学关立行教授的书房里,意外地发现了这些精美的手绘线描图。它们已经被封存了近一个世纪,带着一股古老的气息,等待今人的启封。
关立行是关百益先生的三子,1943年3月出生。在关百益先生于西北大学任教时,关立行一直陪伴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1956年,这本书稿由关百益先生的妻子田玉芝捐赠给了西北大学。然而,由于种种原因,1975年西北大学图书馆将书稿寄还给了当时在邯郸工作的关立行先生。当工作人员看到这些书稿时,它们仍保持着原包装,未曾被打开过。当关立行、马京巧夫妻和他们的儿子关洪涛一起拆开包装时,那些精美的线描图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展现在了大家面前。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工作人员随即提出:“关老师,能否让我们将书稿带回河南博物院,修复整理将其再版印刷,让现在的读者也能看到百年前关百益先生的精心之作?”关立行先生毫不犹豫地表示:“只要能让我父亲的著作重现于世,我没什么意见和要求!”他陷入了沉思,缓缓说道:“我幼年时,经常听母亲讲起,父亲为了这本书整日趴在书桌上,一笔一画地描绘着。他对这本书尤为重视,到老年时身边只有这本书稿相伴了。”
工作人员回到河南博物院后,立刻向院领导汇报了此事。马萧林对此感慨良多,极为重视这件事情,安排工作人员迅速行动,前往西安取回书稿,并对书稿进行了保护修复和影像信息提取。与此同时,河南博物院还制订了详细的出版方案。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这部承载着厚重历史与学术价值的著作能够再度面世,让更多人领略到关百益先生的学术风采与不朽贡献。同时,也传承和弘扬着中华文化遗产的璀璨光辉。
百年沧桑,从1925年关百益先生编撰《郑冢古器图考》到2025年书稿的重见天日,这段跨越时空的旅程见证了文博人学术精神的传承与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