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高原青铜斧的形态与内涵

来源:中国文物报
作者:​吴亦涵 毕经纬

伊朗高原位于西亚与中亚的交界地带,东起兴都库什山脉、雷吉斯坦沙漠,西临亚美尼亚高原、两河流域,北接里海和图兰低地,南至波斯湾和阿曼湾。其范围包括今伊朗的绝大部分、阿富汗的大部分以及巴基斯坦西部地区。这里自古以来便是多种文化交流汇集之地,文化面貌复杂多样,文化内涵丰富多彩。

同时,这里也是人类较早使用青铜器的地区之一。公元前3300年前后,伊朗高原进入青铜时代。伊朗的Kaller Nissar、Susa、Sialk、Marlik、Sangtarashan及阿富汗的Mundigak等遗址,均有较多的青铜器出土,包括青铜斧、剑、匕首、箭头等武器、工具以及尖顶饰、牌饰等,其中青铜斧形态丰富、数量庞大,是伊朗高原最重要的青铜器类之一。

形态特征

青铜斧在伊朗高原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即青铜时代早期(公元前3300—前2500年)、青铜时代中晚期(公元前2500—前1500年)和早期铁器时代(公元前1500—前550年)。

伊朗高原青铜时代早期的青铜斧脱胎于石斧,造型往往比较简单,是一种实用性的工具。如苏萨(Susa)遗址出土的大量长方形平板斧,其形态与史前石斧十分相似,功能应该也大致相同。这些铜斧的年代在公元前三千年左右。管銎斧在此时也已出现,銎口呈圆形或椭圆形,斧身较规整,大多为简单的曲尺形,此类斧型后来逐渐成为该地区青铜斧的主要类型。至青铜时代中晚期,伊朗高原青铜斧臻于成熟,形成了管銎斧系统。铜斧的銎部形态多样,有普通的圆管形,也有形制独特的肋突状管銎(rippenaxte),管銎的后壁常带有尖刺状乳钉或弧形凸缘。刃部形态有长方形、扇形、钩形、新月形、锚形等多种样式。早期铁器时代的青铜斧造型更加多样,刃部面积变大,装饰性增强,功能分化,实用性用斧和礼仪性用斧的区别愈加明显。其中卢里斯坦(Luristan)青铜斧以突出的装饰性闻名,常见斧型有宽大的弧形斧刃,刃缘朝下,肋突状管銎,銎后壁装饰钉形乳钉(图一),常见各种各样的动物装饰。新月形斧也是卢里斯坦青铜斧的典型器形,斧身狭长,管銎外壁堆塑卧狮或装饰乳钉,部分新月形斧刃演变成更加细长的三角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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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饰纹样

早期青铜斧多为素面,随着铸造技术的发展,铜斧的装饰逐渐复杂多样。伊朗高原青铜斧装饰的主题大致包括几何图案、动物纹样、人物造型等。几何图案常见线形、菱形、三角形、波浪纹、箭头等纹样,通常以线刻工艺装饰于铜斧的刃部和管銎部。如比利时皇家艺术历史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卢里斯坦青铜斧,环斧刃一周及銎口两端皆饰网格纹带,为铜斧增添了秩序之美。动物形象常见有狮子、山羊、鸟等,作浮雕或浅浮雕的装饰效果,形象生动。动物纹样通常位于斧刃上端、管銎后壁以及刃与銎的连接处。这些动物造型可能与当地的神话传说或宗教信仰有关,狮子代表武力与权威,山羊被视为丰收及生命力的象征,人物造型则可能是神灵的形象。

青铜斧上的装饰图案既有审美方面的考量,也有礼仪方面的功能,如刃部与銎部连接处的浮雕装饰、銎口两端的凸棱等,兼具加固作用与装饰效果,达到实用与美观的统一。同时,各种装饰图案与纹样也反映了时人的精神世界。除了作为实用的武器和工具之外,铜斧通过这些装饰纹样彰显所有者的财富与地位。随着青铜斧的装饰性增强,其象征意义愈发凸显,特别是早期铁器时代,卢里斯坦地区出现了没有明显刃部的管銎类器物,刃部位置取而代之的是堆塑的浮雕装饰。卢浮宫博物馆收藏的一件卢里斯坦青铜斧,刃部堆塑兽形镂空浮雕,上下对称,可能是牛或羊的形象(图二)。这样的造型设计使其失去了砍劈的实际功能,而赋予了彰显身份等级的礼仪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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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造技术

伊朗高原青铜斧经历了从砷青铜到锡青铜的发展过程。早期的青铜往往是砷青铜,苏萨遗址出土的一件公元前四千纪中叶的双刃斧,便是由砷铜制成的。伊朗高原的锡青铜制品出现于公元前四千纪末,如Kalleh Nissar墓地出土的锥、平斧、手镯、戒指等青铜制品,锡含量在3.5%—14.8%之间,显然是有意生产的锡青铜。相较于砷青铜,锡青铜的硬度更大,且没有毒性,因此锡青铜自产生后就逐渐取代了砷青铜。

伊朗高原青铜斧多为铸造而成。简单的铜斧通常由双模合范铸成。管銎斧的管銎部位则需要使用内芯,将内芯置于合范中再浇入铜液,从而形成中空的空间。模具多由黏土或石头制成。造型或装饰复杂的铜斧常用失蜡法铸造,工匠先用蜡料雕出模型,再往蜡模上反复浇泥浆制成泥壳,随后加热使蜡融化流失,再将铜液倒入泥壳,铜液冷却凝固后打掉泥壳,即可得到铜斧。这一方法的优点在于能够使金属完整地还原蜡模的形态细节,适合制作装饰精美的器物。

内涵与交流

伊朗高原青铜斧丰富的形态特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地域与不同时代的文化差异。以苏萨遗址为代表的埃兰文化,主要分布于伊朗西南部,其早期青铜斧造型通常比较简单,斧刃呈宽大的弧形,管銎规整;后期青铜斧常装饰有复杂的动物图案、几何花纹或人兽搏斗等纹样,在功能上有武器、工具和礼仪用器之分。位于其西北、时代略晚的卢里斯坦文化之青铜斧形态更加丰富,包括单刃斧、双刃斧、镐形斧、肋管銎斧等多种形态,其中以肋管銎斧最具特色,装饰有大量的抽象动物纹样。卢里斯坦青铜斧最初主要作为战斧,后来随着装饰功能的加强,铜斧的礼仪性和象征性超越了实用性。

伊朗高原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决定了其青铜斧文化因素的复杂性。频繁的文化交流同时出现在伊朗高原内部以及与周边地区的互动中。伊朗高原青铜斧上沿和銎口处加固凸缘的做法,是苏美尔工匠在早王朝第三阶段常见的工艺特征。另有一种曲尺形斧,斧刃上沿平直至銎口,下銎口斜截,这种形态的斧在两河流域乌尔王陵中也有发现。此外,苏萨地区管銎后壁装饰三颗尖刺状乳钉的铜斧在两河流域也比较常见,后来在卢里斯坦地区发展为成排的短小乳钉式样。

新月形斧最初见于乌尔王陵的舒巴阿德(Shub-ad)女王墓中,后来发展成近似半圆形的斧刃,斧铤两端和中央有孔,可穿铆钉连接斧柄。此类铜斧在伊朗的阿姆拉什(Amlash)、苏萨以及安纳托利亚高原、埃及等地均有发现。伊朗和叙利亚的工匠还对这种新月形斧进行了改造,在斧刃后部增加管銎,刃两端及中央与銎连接,使整个斧身呈鸭嘴形等形态。新月形斧的另一种趋势是向戟形斧发展,斧刃仅在中央与管銎连接,銎较短,刃狭长,此类斧是典型的卢里斯坦青铜斧之一,通常作为礼仪用器使用。卢里斯坦工匠在制作戟形斧时显然受到外高加索宽大半圆形刃片的亚马逊战斧(Amazonen-Axt)的影响。总的来看,管銎斧广泛分布于近东地区,包括伊朗高原、安纳托利亚高原和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这里发现的管銎斧可能最早源于高加索地区,在流传过程中逐渐形成多样的区域性特征。

中国境内的管銎斧主要出于北方地区,包括燕山南北、陕晋高原、内蒙古南部、宁夏、青海等地及其临近地区。比如陕西淳化黑豆嘴M2出土的半月形管銎钺、曲尺形管銎斧及尾带圆柱的管銎斧,均可在伊朗高原见到类似的器物。从形制上看,中国北方地区的管銎斧与伊朗高原管銎斧之间应存在一定联系。

总的来看,伊朗高原青铜斧丰富的形态特征和文化内涵,深刻反映了这一地区作为古代文明交流要冲的独特性。尤其是该地区的管銎斧,既体现了对两河流域、安纳托利亚高原、高加索等地文化因素的吸收与转化,还反映了与东欧、中亚、南西伯利亚、中国北方等地区的互动,据此可大致勾勒出亚欧大陆青铜时代至早期铁器时代的技术与文化交流网络。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古代青铜器发生学研究”(19XKG009)的相关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陕西师范大学国际长安学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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